前漢孝哀皇帝紀卷第二十八
皇帝丙午即位。年十九。五月立皇后傅氏。帝祖母定陶恭王太后從弟女也。封皇后父晏為孔鄉侯。傅太后稱尊號。於是追尊定陶恭王為恭皇帝。傅太后為恭皇太后。帝母丁太后曰恭后。各置左右詹事。食邑如長信宮中官。追尊傅太后父為宗德侯。丁后父為褒德侯。舅丁明封為陽安侯。舅子滿為平周侯。追謚滿父忠為懷德侯。封趙太后弟欽為新城侯。太傅師丹為左將軍。賜爵關內侯。丹諫曰。天下者。陛下之家也。肺腑何患不富貴。而多封爵外親及臣等。不宜倉卒如此。不聽。六月。曲陽侯王根前定策。封二千戶。太僕安陽侯王舜有舊恩。益封五百戶。丞相孔光。大司空何武。各益千戶。詔曰。河間王良喪太后。三年治喪。為宗室儀表。益封萬戶。有司上奏。王侯已下至庶人。占田不得過三十頃。賈人不得占田過私。沒入縣官。齊三服官。禁民諸綺繡難成。害女紅之物。皆止無作。除任子令誹謗欺誣法。掖庭宮人年三十以下。出嫁之。官奴婢五十以上。免為庶人。禁郡國無得貢獻名獸。益吏三百石以下俸。察使殘酷虐者以時退免。有司不得舉赦前事。博士弟子父母與寧假。
三年秋七月丁巳。大司空王莽乞骸骨。避丁傅。賜黃金駟馬免。庚午。左將軍師丹為大司馬。封高鄉亭侯八戶。庚申。鄭通里男子王褒。衣絳衣帶劍。入北司馬門殿東門上前殿。入非常室中。解帳組。繫劍佩之。招殿前署長。命曰。天帝令我居此宮。考問褒。故公車大卒。病狂。忽忘不自知入宮狀。下獄死。九月庚申地震。自京師到北邊。郡國三十餘處。壞城郭。凡壓殺四百餘人。冬十月。大司空何武免。癸酉。大司馬師丹為大司空。郎中令裒黃門令殷由等言。定陶恭王太后。恭皇后。皆不宜復引定陶藩國之名。以冠大號。又宜為恭皇帝立廟京師。上下其議。皆以如裒等言。師丹獨議曰。今定陶恭皇后。以定陶為號者。母從子。妻從夫之義。今不宜復改。禮為人後者為之子。陛下既主承先帝宗廟之禮。義不得復奉恭皇后祭入其廟。今立京師。令臣下祭之。是無主也。又親盡自當毀。去一國太祖不隳之禮。而就無主當毀不正之禮。非所以尊厚恭皇后也。丹由是不合上意。會有上書者。云古者以龜貝為貨。今以錢易之。民以故貧。宜復故幣。上以問丹。丹對曰可改。事下有司。議者以錢行已久矣。不可改。丹老忘其前語。從公卿議。上以丹反覆二辭。言無所守。又丹使吏上書奏事。吏私寫其草。丁傅子弟聞之。使人上書告丹漏洩省中語。下廷尉。遂奏免丹。丹上書。還大司空高樂侯印綬。丹字仲公。琅邪人。廉正守道。以儒術進。既廢。終於家。曲陽侯王根。成都侯王商。皆有罪。根就國。商免為庶人。歸故郡。詔曰。乃者河南潁川郡水汎處。浸殺人民。遣光祿大夫巡行。舉賜死者棺錢人三千。其所傷縣邑及他郡國。無出今年祖賦。博士申咸。數言高陽侯薛宣為丞相時。後母死不行三年喪。不宜居相位。宣子況為黃門侍郎。賕客楊明。欲令斫咸面。使不復用。會司隸校尉闕。恐咸為之。遂使明斫咸於宮門外。斷鼻脣。事下有司。御史大夫眾等議。以為況恐咸為司隸舉奏宣。而公令明迫切宮闕。創戮近臣。於大道人眾中。欲以隔塞聰明。抑絕論議之官。桀黠無所畏忌。禮。下公門。式路馬。敬近臣。為其近君也。況首為惡。明手傷人。功意俱惡。明當以重刑。況皆棄市。廷尉以為況謀先定。非恐為司隸造謀也。本爭私變。以父見謗。無他大惡。雖於掖門大道中。與凡民道爭無異。孔子曰。必也正名乎。明當以賊傷人。況與謀者。皆削爵減死。為議具於先。況減死罪一等。徙燉煌。宣免為庶人。卒於家。宣次子惠亦至二千石。
建平元年春正月。有石隕於地十六。是月大赦天下。丁酉。光祿大夫傅喜為大司馬。喜太后從父弟。初為右將軍。太后預政事。諫后故。收喜右將軍印綬。以光祿大夫養病。大司空何武。尚書令沛國唐林。皆上書。言喜行義脩潔。忠誠憂國。夫忠臣。社稷之衛也。魯以季友治亂。楚以子玉輕重。魏以無忌折衝。項以范增存亡。故楚跨有南土。帶甲百萬。鄰國不以為難。子玉為將。文公側席而坐。及其死也。君臣相慶。百萬之眾。不如一賢。故秦行千金以間廉頗。漢散金以疏亞父。喜立於朝。陛下之光輝。傅氏之廢興也。上亦自重之。故復用之。丁未。有白氣著天。廣處如一匹布。長十餘丈。西南行。薨薨如雷。一刻而止。定襄有牡馬。生駒三足。隨群馬飲食。本志以為馬武用。其後大司馬董賢幼少見用之象也。新都侯趙欽。城陽侯趙訢。皆有罪。免為庶人。徙遼西。太皇太后詔。外家王氏田非廝塋。皆以賜民。秋九月甲辰。有石隕於虞二。冬十月壬午。京兆尹朱博為大司空。中山王馮太后媛弟宜鄉侯參。皆自殺。時中山王疾。上使中謁者張由將醫至中山。由素有狂易疾。發怒去。歸長安。尚書薄責擅去事狀。由恐。誣言中山王太后咒詛上及傅太后。太后素怒中山。太后遣御史按驗考訊。卒無所得。更使中謁者令史陳立。與丞相長史大鴻臚丞親治其事。立受傅太后旨。冀得封侯。治馮太后女弟習及寡弟婦君之等。死者十餘人。誣對言服咒詛。立奏言咒詛謀反。大逆無道。責問馮太后。無服詞。立曰。當熊之上殿。何其勇也。今何怯也。后曰。此欲陷殺我。乃飲藥而死。參家凡死十七人。宗族歸故國。張由歸。賜爵關內侯。立遷中大夫太僕。馮參兄弟四人。長兄野王為大鴻臚。剛直不曲。名重當世。次逡。次立。皆二千石。以治行稱。參好為容儀。進止恂恂。甚可觀也。矜嚴直操。不屈於五侯貴寵之家。十有二月。有白氣出西南。從地上至天出參下貫天廁。廣如匹布。長十餘丈。十日而去。
二年春正月。有星孛于牽牛。七十餘日。本志以為牽牛日月五星所從起。曆數之元也。彗孛加之。改更之象。丁丑。大司馬傅喜免。陽安侯丁明為大司馬。大司空朱博奏。言高皇置御史大夫。位次丞相。上下相監。選授有序。所以尊聖德。重國相也。今更司空與丞相同位。中二千石未更為大夫。而為丞相權輕。非所以重國政也。上從之。罷司空官。夏四月戊午。大司空朱博為御史大夫。
荀悅曰。丞相三公之官。而數變易。非典也。初丞相秦之制。本次國命卿。故置左右丞相。無三公之官。詩云。夙夜匪懈。以事一人。一人者謂天子也。自上已下。必參而成位。易曰鼎足。以喻三公。所以參事統職。立官定制。三公蓋其宜也。乙亥。丞相孔光免。議太后失旨也。御史大夫朱博為丞相。少傅趙玄為御史大夫。博奏言。尊恭皇太后號曰帝太皇太后。稱永信宮。恭皇后曰帝太后。稱永安宮。立廟於京師。赦天下徒。罷州牧。復刺史。
荀悅曰。州牧數變易。非典也。古者諸侯之國。百里而已。故易曰。震驚百里。以象諸侯之國也。夫國小人故易統也。古諸侯皆久其位。視民如子。愛國如家。於是建諸侯之賢者以為牧。故以考績黜陟。不統其政。不御其民。惠無所積。權無所并。故牧伯之位宜合古也。惟周制為不然。大國不過五百里。而公侯伯子男以次小焉。今漢廢諸侯之制。以為縣。治民者本以強榦弱枝。一統於上。使權柄不分於下也。今之州牧。號為萬里。總郡國。威尊勢重。與古之牧伯。同號異勢。當周之末。天下戰國十有餘。而周室寥矣。今牧伯之制。是近於戰國之跡。而無治民之實。刺史令為監御史。出督州郡而還。奏事可矣。六月庚申。太后丁氏崩。葬定陶。發濟陰陳留近郡五萬人穿土。待詔賀良等奏。天官厤包元太平經十二卷。言漢家厤運中衰。當再受命。宜改元易號。太平經者。成帝時齊人甘忠詐造。云天帝使真人赤松子教我此道。時劉向奏言忠可殺。假鬼神惑眾。下獄治服。未斷病死。而賀良受其書。劉歆以為不合五經。不可施行。司隸解光平陵李尋好之。勸上從賀良等議。時上多病。乃赦天下。改年為太初元年。號陳聖劉太平皇帝。刻漏以一百二十為度。秋七月。以渭城永陵賀良等又欲變亂政事。大臣爭以為不可。賀良等奏言大臣皆不知天命。宜退丞相御史大夫。以解光李尋輔政。時上疾自若。以其言無驗。遂下賀良等議。皆伏誅。光尋等減死一等。徙燉煌。李尋字子良。平陵人也。治尚書。好災異。初以待詔問。對曰。陛下秉四海之眾。曾無楨榦之臣。朝廷無人。則為亂賊所輕。惟陛下執乾剛之德。強志守度。進用忠良。無聽讒佞。竭邪臣之態。諸阿保乳母甘言悲辭之訴。斷而勿聽。勉大義。絕小不忍。尋雖失其議於賀良。先言災異數中。擢拜騎都尉。言多忠切。
荀悅曰。夫內寵嬖近阿保御豎之為亂。自古所患。故尋及之。孔子曰。惟女子與小人為難養。性不安於道。智不周於物。其所以事上也。惟欲是從。惟利是務。飾便假之容。供耳目之好。以姑息為忠。以苟容為智。以技巧為材。以佞諛為美。而親近於左右。翫習於朝夕。先意承旨。因間隨隙。以惑人主之心。求贍其私欲。慮不遠圖。不恤大事。人情不能無懈怠。或忽然不察其非而從之。或知其非不忍割之。或以為小事而聽之。或心迷而篤信之。或眩曜而不疑之。其事皆始於纖微。終於顯著。反亂弘大。其為害深矣。其傷德甚矣。是以明主唯大臣是任。唯正直是用。內寵便辟請求之事。無所聽焉。事有損之而益。益之而損。物有善而不居。惡而不可避。甘醴有鴆毒。藥酒有治病。是以君子以道折中。不肆心則不縱體焉。惟義而後已。秋七月甲寅。丞相朱博。御史大夫趙玄。孔鄉侯傅晏有罪。博自殺。玄減死二等論。晏削邑三分去一。傅太后欲稱尊號。晏諂諛順旨。而晏與博結。謀立尊號。博遂為丞相。太后怨傅喜。使晏諷博令免喜。博素與晏交善。許之。御史大夫趙玄止之。博曰。已許孔鄉侯矣。匹夫相要。尚得相死。何況至尊。博亦有死耳。玄遂許可。奏免喜。并孔鄉侯何武。并為庶人。上疑博玄受諷旨。即召玄尚書省問狀。玄辭服。有詔議其罪。議者以為春秋之義。姦以事上。常刑不赦。遂抵罪。初博玄皆拜於上前。有音如鐘。殿中郎吏侍陛者皆聞。上以問黃門侍郎李尋。尋曰。洪範所謂鼓妖者也。人君不聰明。為眾所惑。空名而得進。即有應而無形。不知所從至。其傳曰。其歲月日之中。則正卿受之。今以四月加辰已有其異。是為中焉。正卿。謂執政大臣也。宜退丞相御史大夫以應天變。然雖不退。不出期年。其人自任其咎。博。杜陵人也。始為冀州刺史行縣。吏民夜遮道自言者數百人。從事請留。見自言事者畢乃發。欲以觀試博。博心知之。告外趣駕。博出駐車。見自言者。使從事明敕告吏民。夫欲言縣丞尉者。刺史不察黃綬。各自詣郡。欲言二千石墨綬長吏者。行部還詣治所。民為吏所冤。欲言盜賊詞訟事者。各使詣屬所部。從事駐車決遣。四五百人皆罷。如神。吏民大驚。後博徐問。果此老吏從事教民聚會。博殺此吏。自此州郡吏民畏服其威。後為廷尉。自以不曉文法。恐官屬欺誣之。乃召見正監典法掾吏曰。試為廷尉撰前世決難知者十餘事。得諸覆思之。於是共條白十事。召正監掾吏坐而問。博處其輕重。十中八九。官屬服博才過人也。博初起為亭長。為人廉潔。不好酒色。食不重味。案上不過三杯。夜寢早起。妻稀見面。然好遊俠。欲仕宦者薦舉之。欲報仇怨者解劍帶之。其趣事待士如流。而無大正。卒以此敗。是時茂陵原涉為州里大俠。初。涉父為南陽太守死官。郡內賦斂千萬。時俗皆通受之。唯涉獨不受。行喪三年。由是名顯。年二十治劇縣。為谷口令。不言而治。居歲去官。為季父報仇。郡國豪傑有氣節者。皆歸慕之。人無賢不肖。傾身相待。所在闐門。閭里盡滿。然身衣服車馬甚節。妻子內困。專以振施貧窮。赴急為務。涉略似郭解。外溫仁謙遜。內隱忍。睚眥於塵埃。觸死者甚眾。王莽時以涉為鎮戎大尹。
荀悅曰。天子建國。諸侯立家。自卿大夫以下。至於士庶。人為有等差。是以民服其上。而下無覬覦。孔子曰。天下有道。政不在大夫。百官有司。奉治令以脩所職。失職有誅。侵官有罪。夫然故上下相順。庶事治焉。周室既衰。禮樂征伐自諸侯出。桓文之後。大夫世權。陪臣執國命。陵遲以至於戰國。合從連衡。易政爭強。由此列國公子。魏有信陵。趙有平原。楚有春申。齊有孟嘗。皆藉王公之勢。競為游俠。雞鳴狗盜。無不賓禮。而趙相虞卿。棄國捐君。以周窮交。拔魏齊之厄。信陵無忌。竊符矯命。殺將專師。以赴平原之急。皆取重諸侯。顯名天下。搤腕游談者以四豪為稱首。於是背親死黨之義成。守職奉上之道廢矣。及漢興。禁網疏闊。未之匡正。是以代相陳豨從車千乘。而吳濞淮南皆招賓客以千數。外戚魏其武安之徒。皆競逐於京師。希交游於天下。劇孟郭解之徒。皆馳騖於閭閻。權行州郡。力折公卿。眾庶覬其名跡。榮而慕之。雖陷刑辟。自為殺身成名。若季路仇牧。死而不悔也。故曾子曰。上失其道。民散久矣。非明王在上。示之以好惡。齊之以禮法。民何由知禁而反正乎。古之正法。五伯。三王之罪人也。六國。五伯之罪人也。夫四豪。六國之罪人也。況郭解之倫。以匹夫之細。竊生殺之權。罪已不容於誅矣。然觀其溫良汎愛賙急。謙退不伐。亦有絕異之資。惜乎不入道德。苟放縱於末流。殺身亡宗。非不幸也。自魏其武安淮南之徒。天子切齒。至於衛霍改節。然郡國豪傑。處處皆有。京師親戚。冠蓋相望。亦古今之常。莫足言者。唯王氏五侯。賓客為盛。而樓護為師諸公之間。陳遵為雄桀閭里之俠。獨涉為魁首。九月。光祿勳平當為御史大夫。十月甲寅。御史大夫平當為丞相。京兆尹王嘉為御史大夫。
三年春正月。立廣德夷王弟廣漢為廣平王。九月。帝母太后所居桂宮正殿災。三月己酉。丞相平當薨。當字子思。平陵人也。以明經忠賢進。初拜丞相。以冬十月賜爵關內侯。其春上召欲詔封。當稱疾篤。宗族皆謂當曰。何不強起。受侯印綬為子孫邪。當曰。吾在大位。已負素餐之責矣。起受侯印。還寢而死。死有餘罪。今不起者為子孫也。後月餘卒。子晏亦以明經。位至大司徒。封防鄉侯。有星孛于河鼓。夏四月丁酉。御史大夫王嘉為丞相。嘉字公仲。平陵人也。為九江河南太守。治甚有聲名。剛直弘毅有威。上敬重之。河南太守王崇為御史大夫。九月立魯頃王子郚鄉侯閔為魯王。冬十月。汝南西平遂陽樗樹臥生枝葉如人形。青黃色。面白。頭有髭髮。凡長六尺一寸。有耳。十一月壬子。復甘泉泰畤后土祠。南北郊。東平王雲有罪自殺。雲后謁棄市。是時無鹽邑山有石立自開道。故汝南太守孫寵以遊說顯名。與待詔河內息夫躬相結。察事。躬陰與寵誣言告東平王雲欲以獲封。躬乃與中郎右師譚。因中常侍宋弘上變事。告東平王依往時泰山石立而宣帝興。雲與后日夜咒詛。冀獲非望。下有司按驗伏誅。是歲零陵大樹偃仆。地圍一丈六尺。長十丈七尺。民斷其根長七尺。餘皆枯。三月樹自立故處。有大魚出於東萊。長丈八尺。高丈一七枚。皆死。京房易傳曰。后妃專權。厥妖木臥復立。棄正作淫。厥妖木斷復續。海出巨魚。邪人進。賢人疏。